月吾听着他的话，抬眼看上去，瞧着他面具下边的唇若有似无的笑，一时间只觉得压迫感很是强烈，让月吾无端觉得心虚起来。
于是梁殊贺才缓步往她面前靠近，她就想到了好几种死法。
宫里边长大的公子哥，看着就不是个好人。
图谋不轨，非奸即盗。
当月吾思索起来非奸即盗这句话时候，梁殊贺已经站到了她面前：“月先生如今觉得如何？”
月吾闻言愣了一下：“什么如何？”
梁殊贺看她当真一脸无邪的模样，便不自觉冷笑了一下：“方才我听先生夸我，便很是好奇，先生觉得我如何？”
“好！”月吾把这字掷地有声地说出来，说着想起来面前这人个子高一些，说完后还特地抬了抬头看向他的眼睛，一脸诚恳。
又继续道：“公子甚好，便像是我在那春时看的飞花，夏时吹的和风，秋时所见飞雁长空，冬日所见雪落满树都不及的。”
月吾说这话时候脑海里忽然浮起来释清一身红衣模样，是了，那红衣衬着一张出世仙人的脸，倒是会觉着世间万物在他眼里头都过于平淡，又归于飘渺。
梁殊贺看她眼里笑意有一瞬间有些空泛，像是看他时候想起了什么事情，便不自觉垂下了眼眸，开口道：“想不到月先生如此看我，倒是让我有些意外。”
月吾闻言看着梁殊贺沉下来似的脸，也不知道哪一步错了，就只好扯着嘴有些敷衍地笑道：“不必意外，我瞧公子就觉着亲切，跟自家亲大哥似的，哪里都好得很呢。”
梁殊贺闻言挑了一下眉，就见她在他不注意时候就把两个人的距离拉远了一些，只是面上不显，若不是他留意了一下倒也没有发现。
月吾瞧他站着在自个面前也没有什么动作，就又往后边多挪了两步，虽不知道为何，这人身上气息总归实打实地让她觉得危险至极，便收敛了一下方才在外的张狂姿态，又道：“说起来二公子这次来这边要做些什么，我很好奇。”
“我不过是因着这楼里头出了事，倒了霉才来这边，二公子呢？二公子未同使者一起回去大梁，而是只身前来良州，所图何在？”
月吾认真时候微微蹙眉，看着梁殊贺的目光里却带着几分要把人看透的狡黠，而后就看到那面具下边两瓣赭红颜色的唇张开来又合上：“月先生聪明，不该连这都猜不出来。”
月吾闻言略一思索，就道：“二公子说话爽快，我也不藏着掖着了，这些天二公子是为这张知焕来的，可是二公子看上了张知焕什么呢？良州城最大也不过是我大祉朝一个州，而且公子也该知道这张大人野心可不止那官位钱财，他今日能把良州圈地为国，来日到了二公子边上，二公子又如何知道他是否能安分守着这一亩三分地。”
梁殊贺闻言倒是笑了一下，就又把脚步往她那边挪近了：“先生说的很有道理，可是先生如今在这可不还是寸步难行，所以说先生如今模样，该叫什么来着？”
月吾眼见着这人笑时模样幽深得很，倒也没有再往后边退，而是直勾勾地朝他眼睛看过去，就看到他脸上表情顿了一下，接着又听他冷声笑道：“泥菩萨过江，自身难保。”
月吾分辨出来那语气里面的嘲弄，心下就骂了好几遍这人真真麻烦又难搞，脾气还忽冷忽热的让人瞧不透。
面上却还是挂着笑盯着他眼睛道：“所以这次我来同二公子商量，倘若二公子同我和我身后的人合作，岂不是有利得多？”
梁殊贺听不大进去她的话，只觉得那双眼睛明晃晃的在他面前，有几分让人觉得碍眼，就撇了袖子往方才月吾坐过的椅子上边走过去，月吾见势很有眼力见地跟在他后边，只见梁殊贺顺其自然往下一坐，拉了拉袖子就道：“先生请说。”
月吾闻言就道：“如今天下梁国最大不错，可我大祉亦是日渐繁盛，不定哪日就能有超越梁国之之势，这点二公子不必急着反驳我，毕竟二公子也应该比我要更清楚梁国形势，而探清大祉虚实，也是二公子前段时间来了祉朝贺寿缘由吧。”
梁殊贺坐在桌上，只拿起来手边杯盏，把茶水倒上便置在一边，只点了点头，也不做声示意她继续说下去。
月吾便也学着他的样子倒了杯茶水，就道：“二公子想要同大人合作这件事想必家中也是不知情的吧，否则上一回见二公子，也不会是在张大人房顶上，大人忌惮颇多，且不止忌惮这祉朝的人，上有梁国皇帝，下有梁国太子，二公子想要的东西多，忌惮多，倚靠却少。”
月吾说到这时候顿了一下，就笑着瞧向梁殊贺。
就见他侧过脸来迎上她的目光道：“所以先生的建议是？”
月吾脸上这会便盛者笑意盈盈：“二公子来我这，我身后有人有财有权势，我可以给二公子最大的庇护。”
月吾说话时候那有些狭长的眼尾微微眯起来，原先像是盛着水一样清透眼眸里头神色坚定，语气带着几分自若的笑意：“梁国不保二公子，我保。”
梁殊贺看着她的目光时候恍惚了一下，就笑道：“先生此话当真？”
月吾见他松动下来，就道：“自然，我看人目光从来没有出错，日后二公子成事，梁国和我大祉都受益匪浅。”
看江流素那回不算，月吾在心里默默把这人划掉。
看夙凌君那回也不算，好歹他还有副好皮囊不是。
月吾停了话头再打量梁殊贺表情，还想再说些什么就听他道：“好。”
月吾瞧着他打量过来的眼神，心领神会继续道：“二公子觉着下一步要做什么？先趁夜跑出去还是？”
而月吾正满脸期待地看着他的时候，就见他好一会才冷冷扔出来两个字：“睡觉。”
“不跑？”月吾有些吃惊，照理说梁殊贺怎样外边都会有人，跑不出去不至于吧。
想着她就见梁殊贺抬眼又多看了一下她道：“张府戒备森严，在这里安心待一夜，明日再做打算，你放心，这张知焕不是大问题。”
月吾闻言彻底放心下来，这梁殊贺什么人，大梁宫斗选手，而且明眼一看就能知道不是个池中之物的人，抱紧大腿，其他啥问题都不是。
如是想着了，月吾就放心地往里间的床上走过去，床瞧着还行，够大，两个人将就也不是什么大问题。
想着她就走到外边看向梁殊贺：“二公子方才不是说要睡了吗？里边只有一张床，我觉得我们两个睡一起也还成，您看看你是要再坐一会还是和我一起歇了。”
月吾说话说得欢快，丝毫没注意到梁殊贺握着茶杯的有了几分颤抖，过了好一会才把手上的杯子放了下来，看向身后她的方向：“你在邀我同寝？”
月吾闻言皱眉思索了一会，才认真道：“二公子是嫌床小？这个你放心，我睡觉老实，你在我边上我也不会做些什么。”
梁殊贺闻言垂下眼眸，声音冷淡：“是么？”
月吾见他脸色不对，只疑他是娇贵公子脾性上来了，不愿跟她用这一床被子，就又笑道：“诚然如二公子所言我们如今形势所迫，也只能先搁这将就一晚，我这身子骨弱，公子若是不愿，也只能是公子自个往地上或是其他地方将就了。”
月吾首先把锅给甩了就往床那边走过去，留下梁殊贺还在那里不动声色地把茶饮完又斟上，也没回应她的话。
月吾眼看着外边天色沉了起来，便开始担心起来洛九，小姑娘家家的一个人在外边，也不知道能不能吃下外边这一群豺狼饿虎。
等月吾敛起来目光时候就往梁殊贺的方向看过去，只见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在房里头的书架子上找了本书看了起来，月吾隔了面具看不清他的脸，只是本能觉着他垂眸时候整个人就安静下来，仿佛出世的公子，又如蛰伏着的带着些危险气息的妖魅，倒是个极其矛盾的人。
月吾垂下来眼眸，长夜漫漫，明天会有什么变数尚且不可知。
于是月吾走到窗边，看着房间外边的院子陷入沉思，过了好一会月吾又走回床边坐下，梁殊贺听她来往时候发出声响，便在她坐下床时候往后边看了一眼过去：“怎么，放弃现在跑出去的想法了？”
月吾闻言垂下头有些丧气地摇了摇：“不是，窗边有风，我冷，要回来睡觉觉。”
“……”
月吾的声音有些懒怠，带着平日里被洛九她们惯出来的娇气，说完时候月吾意识到梁殊贺不是自己人，却只是厚着脸皮闭上嘴，果然见梁殊贺沉默下来。
月吾觉着屋里过于安静，便不住抬起头想看一下梁殊贺的表情，然那目光才抬上去，就见他目光冷淡地看着自己这边，嘴唇张合：“睡。”
月吾有一瞬间没反应过来，就见梁殊贺已经放下书卷站起身来：“月先生盛情邀请，某却之不恭。”
说罢他还去窗边把窗子合上了，才走向床边，立在她面前。
窗外贴着房间看护的见状敛了身影，院子里头种着的树被风吹得发出来婆娑声响。
过了差不多一柱香时间，月吾已经默默卷着被子躺在靠墙的一边，梁殊贺和衣平躺在外侧，两个人睁着眼睛一动不动地躺着，场面一度有些诡异。
从月吾的角度侧着头看过去，只见他脸上轮廓分明，只是那面具没摘下来，只能看到面具下边的唇和下颌，因着角度问题，月吾没瞧到他也睁着眼，便伸手抓着被子边沿叹了口气。
如今这模样，倒是真有几分与虎同卧的感觉了。
月吾了无生趣地闭上眼睛，过了半响又睁开来，好家伙，这回真睡不着了。
月吾想起来前世自己还是苏家大小姐的日子，其实平常至极，每日除了赚钱就是吃喝玩乐睡，每天睡到日上三竿，不知失眠为何物，真真朴实无华的生活。
月吾回想起来难免有些不复当年的难过，而难过了一会后又想起来其实遇到夙凌君后还是有些日子难挨的，夙凌君不讨人喜欢，一是因着生母，二是因着算命的说他克母，虽然不克父，但是听着也不吉利，三是他资质平庸，虽然三是装的，但是好歹够他喝好几壶了。
刚来到京城给他出谋划策那会，因着心急露了锋芒，那时他尚在皇宫的破宫殿里，夜里没人保护，她就自告奋勇从他破宫殿的小隔间里挪了一下窝，挪到他身边，他那时怎么说的来着，说的是：“清绯，我在这世间无可倚靠，唯独你愿来我身边，予我欢喜，共我患难。”
那日他们盖着薄薄的寝被，外边风声呼啸，她只在被窝里头紧抓着他的手，十指相扣，她甚至能觉出来他手心里沁出来的汗，只是心里面排演了好多句话，也找不到合适的，半天才傻愣愣道：“不要怕，多大点破事，天塌下来我都给你顶着。”
往昔里头夹杂着今昔的场景，窗外风声大了起来，吹得月吾在床上都能听见枝叶婆娑的声音，搅得她的心绪也乱了起来。
到底是当时还年轻。
“你在想什么？”听到耳畔忽然响起来的沙哑男声，月吾忽的惊了一下。
便挪了一下身子，侧着身想看看情况，结果才侧过去，就见自己眼前对着梁殊贺的脸。
淦，他啥时候侧的身子！
月吾看着泛冷的银色面具，猝不及防就被他那深渊似的眼睛给盯得发慌。
这会只能干巴巴咳了一下：“自然是想二公子了。”
梁殊贺闻言垂下眼眸笑了一下，笑声极轻：“有什么可想的，我在你边上，倘若想我便该睁眼看我，听我，唤我。”
这话说得月吾愣了一下，总觉得似曾相识到像是她从前辜负什么人时候听过的话。
（本章完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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